——叩醒脉动的晚钟姗姗来迟,笼中鸟舔舐着金色钩爪上束缚的锁链挣扎着将自己挤出牢笼的缝隙。
踩着曾久久凝望她的月光、黑夜的窥探、叶脉间颤动的露水、盛开之时姿容极胜的花蕊、干涸皲裂的大地,甚至那迫不得已沉默停泊在她脚踝的镣铐——争先恐后的试图为她最后的黎明铺路。
为了那世界轴心中隐约流露的一曲,极光之歌。
「极歌」
#咕哒子中心向/偏闪咕哒
#终局后
#私设满点/微意识流
by潋然
老师用小型电子光束对着投影仪扫射在幕布中的重点课业指点江山时,藤丸立香正支着脑袋佯装刻苦听课的模样在桌兜里捣鼓她的小破智能机。
她在发一条短信。
大概当初没人会想到世界真的会凭借一个败破的魔术机构而重获救赎。他们在不同时空的不同时间线来回穿梭,磕磕绊绊、手忙脚乱的辗转奔波在各个时代的战场上,与人交锋,历经生死搏斗;又在难以名状的境遇下与众多冠名为英灵的历史人物交接相识。
他们跨越历史的特异点,一路走来,倒是创造了不少与特异点一同消失的丰功伟绩。
当然,也免不了数次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按键的手指停了停,鼻梁上的无框镜片顺应引力堪堪悬在鼻尖,她半阖着两百多度的近视眼发了会呆,赶在自我陶醉的班主任回神之前慢吞吞的将镜片推回原位,撑着下巴把桌面上平摊的《世界魔术简史》向后翻了两页。
沾染了暮霭的亮色眸子被窗边洒落的余晖细细密密镀了一层金边,水色潋滟。同色的长睫卷翘映衬着过分白皙的肤色显得分外干净。
——是个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任何特殊性的,普通的十六岁少女。
应该普普通通的谈场青涩的恋爱;与一大群普普通通同样面庞稚气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聊聊隔壁班校草的花边新闻;经常出入的地方应该是涉谷临街处的女性购物专区,穿着普普通通的小碎花长裙普普通通挽着同行伙伴的臂弯去赴一场普普通通的约。
普普通通的,毫无特殊性的藤丸立香。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手心指缝却有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茧,既不会失了女孩子特有的姣美也足以紧握逼人的利器。她身穿制服华美的校裙,脊骨及丝袜下的皮肤上还遍布着未好全的青淤,虽未曾伤至骨骼也依旧隐隐作痛。
这样想来,藤丸立香已经是一名合格的魔术师了。一名作为原本是普通人却拥有魔术回路,资质平庸却引发了世界奇迹的开位魔术师。
书桌里的手机持续振动险些贴着桌角滚落时她才又一次回了神,垂首匆匆瞥了一眼拢进袖口,她顶着上首班主任芙罗拉老小姐反光镜片下锐利得可以戳死人的白眼笑容满面的举起右手。
“老师,我肚子痛,申请请假。”
她到底还是顶着一脑门子全班同学神色各异的目光出了门,老小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拿捏着她刚刚好可以听清的语调阴阳怪气的笑。
她说,愿你有段美好的旅程——‘救世主’。
啊受不了,明明厌恶她厌恶得不行,无比推崇魔术师的血统论视普通魔术师为不纯之物却还是要向她施舍假笑;分明认定她为平庸资质却还要强行将她收录于这所招收严苛的世界级魔术师名校之中;分明视她为异类却依旧佯装热络旁敲侧击打探她私人情报的公子小姐们,据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上流魔术师们。
这是有别于任何特异点,回归日常的现实。
充斥了虚假、伪善、功利以及利益面,优势是表面的和平;没有战争、硝烟、牺牲品,也不会再有流血脱力闭眼仿佛贴近死亡的错觉。但是——战火固然可怕,却也可以密切感受真实显露的英雄主义,那是即便对方为恶也会因对方的某些凛然行径而发自内心生出尊重敬仰濡慕之心的世界。
有时会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是真实。理想与现实相隔太远,远到偶尔也会迷惘自己最初的想法为何物。
说到底,世界真的需要被拯救吗,又或者说,世界真的希望——被拯救吗?
立香停下步子,靠着空旷的走廊边缘打开她故意忽视良久的手机屏幕——啊可怕可怕超可怕,再不给王回复的话说不定会被分分钟空运到尼罗河下游喂鳄鱼。
视线掠过雪白界面上那片显示未接来电的红杠她还是没忍住抖了抖手臂上瞬间浮现的鸡皮疙瘩。多么的胆大妄为啊她,仿佛已经不惧恐吓。
低垂了眼睑她抿住唇角随便选了其中一个往回拨。单调的电子提示音只停留了短短数秒却显得格外漫长,接通的一瞬她攥紧耳际那发烫的电子物件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嗓音沙哑,小心翼翼迟疑着,沉默了“……”
不似她往日的能言善辩,也不似她一贯插科打诨的做派,在她脱离懵懂天然被迫投身真实的时候她学会了畏首畏尾的犹豫,丧家之犬的苟且。
对面似乎笑了一瞬,孤高的傲岸隐没在笑的背后。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埋了三分的快意六分的讥诮,翁鸣奏响的大提琴交响乐混合了猩红丝绒的质地低哑的,轻缓的,漾开她脑海深处那片混沌不堪的始源之海。
他说:
“回去,立香。”
——色彩斑斓,白纸积木抖落极地浮冰,分崩离析了地壳内层的粘合剂。
世界崩溃,位面崩塌,已经依稀可以听到那片海浪潮翻涌的声音了,缥缈而坚定的缓慢涌来,将她从头淹没。
海底没有龙宫游鱼,罗马柱样的生物形态各异姿态狰狞地嵌在半空叫人望而生畏。
巨型魔眼恍若活物面目阴翳却吐露道义。
——它们是错吗?
英灵们在这片单向的宙宇中交汇磨合,或举世无双或籍籍无名。无数的人,身着甲胄手持利器,对她温言笑语间冲锋陷阵。他们在歌颂自身的道义,身体力行传递了所信奉遵从了一辈子的理念——那些掩埋在历史中熠熠生辉不断包裹修饰后流传至今的,英雄主义。
——他们是对吗?
心脏噗通、噗通,不可抑制地被感染,变得热血沸腾,变得不像自己。
金色虹膜倒映着漫天火光,刀折矢尽的喧嚣中混合着豪言壮语影影绰绰自远方传来。明明早已到了殚精竭虑的地步,却没有一个人去选择放弃。
他们在相信着什么。
她又在相信着什么。
面对可燃尽一切的光带时,直面自暴为灾厄之兽的庞然大物时,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伙伴离去时;她又在想什么。
爆炸、崩塌、消逝。
是了,这是,通向希望大道的前昔,一场注定会有人湮灭的世纪之战。
完全想不出啊,一直在背后笑容温软的幕后支援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走上幕前成就抵达绝望之间前的最后一个杀手锏,代价是自我湮灭。
总是有人默不作声地从背后走出挡在眼前,條乎一下就转瞬即逝,湮灭于三千洪流。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自我的、理性的、谈笑风生的,单留下一个固执于负隅顽抗的她,单方面断开了死生交错间缔结的渊源。
——不要抛弃我啊。
——不要抛弃我啊!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自以为是抱持了‘守护’的名头,选择不明不白的离开。
——不要抛弃我。
——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不要自作主张单方面的抛弃我,好不好?
遥远之地来的勇士默默无闻闯过七道关卡,她击败了端坐霜天睥睨众生所不屑的巨龙,战战兢兢把希望之火抱在怀中,怀揣胜利的喜悦劈开巨龙的牢笼等待她的却不是久违的碧海云天。而是一片依旧捉摸不透,附着了苍铁煤灰却万众瞩目备受期待的真实。
不明白,这样的世界到底哪里,值得他们拼了命的,倾尽全力去回应全人类的期待了。
说到底人类真的——期待了吗?
兜兜转转,磨磨蹭蹭,她还是定点传送回了极地雪白一片中突兀矗立的天文观测站迦勒底亚斯。
曾经停留最久的中转站——她和‘她们的’据点,迦勒底。
藤丸立香,人类文明摇摇欲坠之时的最后一位御主。迦勒底,她视作‘家’的地方。
如果邂逅存在于每个相互交错的瞬息,那她早已与形形色色的‘人’产生交集。
千万张网将她圈起,她却触及不到那网尽头的端点。
曾经熟悉的天文装置面目全非后又焕然一新。重建工作的修缮非常完备,接二连三苏醒的原御主们也在逐步复健,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新旧交替的面孔里又藏匿了多少暗哨。
她穿过空旷的回廊,一步一顿的走向承载灵子转移框体的侧厅。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圆头皮鞋挤压地砖,咯哒、咯哒——她踩在刀尖上,心口破了个洞。
走廊的尽头大门紧闭,她刷了脖颈上纹了迦勒底纹样的ID卡推门而入。偌大个房间冷冷清清,电子数据流在贯穿整面墙的电子屏幕上快速掠过,没有旁人,暗色调的布局下只有一个瘦削硕长的剪影投射在地毯上,夹杂在涌动的深蓝幕布墙之间,格外惹眼。
听到零星响动,男人转过身来。暗湖的荧光一动一跃,他眸中赤砂蜿蜒成河,凝为细细弯弯的上弦月;他在笑,三分快意六分讥诮,眸底一片剔透猩红,独留了一分不可名状。
“……您。”
男人抱臂倚墙,细碎金发抵落鼻骨,衬衣长裤的普通常服也衬得他恍若神祗。他抬眸看她,锐利眸光投入金色湖底,嗓音低哑流露华美音色——姿态熟稔地发号施令。
“在此处,应允你直呼本王名讳的权利。”
藤丸立香还穿着魔术学院的制服,额头的碎发被薄汗黏在脸上,仓促间备显凌乱。她抿了抿干裂唇角,从咽喉的共鸣中艰难拉扯出以表衷心的回应,“——吉尔伽美什。”
——她踩在刀尖上,心口破了个洞。他把荆棘的王冠放进去,用鲜血浇灌。
留不住这个人。
就像那些从者一样,一个都留不住。
突然的明悟,立香低下头指骨扣紧了袖子里的小物件,从心底蔓延开的恐慌和酸涩怎么止也止不住,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情绪扩散到四肢百骸,直到脸颊一凉,视野一片水雾朦胧她才兀然发觉早已泪流满面。
“过于软弱可不是什么好事。”吉尔伽美什没有看她,薄凉的口吻一如既往,侧角眸光在数据之海的黯蓝中明灭起伏。“依赖心是蚀骨之毒,不及时舍弃——难不成期冀被腐蚀至死吗?”
“藤丸立香。”
但那轻慢的薄凉中埋藏了几多不自觉的关怀,她是知晓的。
毕竟这是漫漫长路里一点一滴累积的羁绊,每一幕都足够印象深刻。
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
是吉尔伽美什。
遥远异国古城邦的半神之王。
——她颤抖无措的低谷期只身邂逅的专属‘从者’。
她(藤丸立香)的他(吉尔伽美什)。
藤丸立香(御主)的吉尔伽美什(从者)。
御主(软弱者)的从者(依赖者)。
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
不可比拟。
无可比拟无可比拟无可比拟无可比拟无可比拟……!
不要抛弃我。
不要离开我——
大战告捷,终局落幕。
停留在空白期一年的人类苏醒之时,是迦勒底亚斯的‘败破’之时。
怀疑论者比比皆是,妄想分一杯羹的上首人士也堂而皇之布置监视牢狱。忌惮的声音层层传达直到——强制勒令第一名从者的被迫遣返。
有什么开始变质开始崩塌开始不受控制。
一开始是一个,然后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再然后一转头身后只剩下了最初也是最后的,那个人。
如果藤丸立香是普通的十六岁少女会做些什么呢,会在学校开启普通的人际交际,尽情的挥霍她普通的十六岁青春。
然后胆大妄为地鼓起勇气,向他告白。
向他。
——一个绝对同普通不着边际的,一个他。
乌鲁克的英雄之王,英灵吉尔伽美什。
软弱的依赖者拼尽全力伪装自己,营造坚强假象。面对战火面对纷争,面对同伴面对劣势,面对——自己心底下标注了单箭头的人。
像是,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
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情感,迸发之时也丝毫不露痕迹。
喜欢你。
依赖你。
请别走。
——像这种想法,满溢脑海。
却永远不能说出口。
“也差不多了,弄臣之流的小把戏耍得还算不错,偶尔嘉奖一二也未尝不可。”
她于浑噩中如梦初醒,金发的王者矗立数据流之内,那片湛蓝光幕的中心点。
那是中央集团的外派人员‘协同’迦勒底的原技术人员通宵达旦了无数次的最终成果。看似同灵子转移的框体相近,却是作用于从者的灵基返还。
她就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曾与她签订契约的从者们一个个微笑着在这里向她道别离去。
现在也一样。
“既当尝遍软弱,便也学会了勇气。去摧毁自己吧,立香。”吉尔伽美什笑而依旧,他站在中心纹路繁复的法阵之上,螺旋形的光带圈圈缠绕,将他傲岸的身形化作细碎光点。凭借自身意志站在其中的王者兴致盎然,“如此以往,也不失为曾作为本王的契约者——立于当下。”
吉尔伽美什在消失,但他心情不坏。
她想,他大概也是累了无聊了,决定返回英灵座睡上一觉,醒来了也不过南柯一梦,藤丸立香这个不知名的小卒就被丢到了庞大知识库里的最角落,落地生灰。
“做到的话,本王便予以嘉奖。”
哪怕这个时候他依旧那样好看,好看到让她无法不心动。喉咙哽了沙砾,仿佛每次开口都会鲜血淋漓;藤丸立香看着他,看着恢复平静的光幕内碎金的荧光点点,那片空地之上——曾经有一个陪伴了她一年的,黄金王者。
他高傲、自我、话语毒辣、脾性乖张;也是藤丸立香悄无声息默默喜欢的人。
她攥紧袖口中的手机,低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如果我做到了——”
——你会回来吗?
她发了一条短信。
犹犹豫豫,删删改改。
结果只剩了一句话,是她想了很久很久都不敢说的话。
——我喜欢你。
给她手机里仅有备注的,那个人。
FIN/
滴的一声电子锁洞开的声音,有技术人员进来检查设备。
她盯着对方发了会呆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她转头看去,散发荧荧光亮的通讯物件在技术人员手中十分惹眼,更何况上面还挂了个造型滑稽的小熊钥匙扣。
那是她白色情人节时软磨硬泡送给吉尔伽美什的礼物。她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来。
电子屏幕是亮的,回复短信的编辑页面上只有寥寥一句漂亮的手写英文花体字。
——Obvious①。
一瞬间泪水决堤,迷惘无望的航程中央突然发现了通往黄金岛的水底漩涡。她攥紧那个小东西,起身走向外界。
他知道。
他知道啊——
这是不是就证明,
——在一切因不知名的机缘巧合下开启因缘际会,也会拥有一个相对美满的落幕②?
即便是单方面③。
迦勒底亚斯雪白一片。
但,阳光正好。
PS:一个矫情又矫情的故事,只是一个软弱普通的小姑娘惯于依赖他人一时钻了牛角尖的故事。
当然如果我的迦勒底也被清空的话我一定会哭死∑
①显而易见②陛下知道小姑娘的心思所以不算抛弃了小姑娘③继续等待——再续前缘。